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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子歸山月 之 越女斜陽

第一章:越女斜陽

會稽山終年雲霧蒼茫。山腳之下,有一條清澈的溪流,名為浣紗溪。溪水碧綠如琉璃,溪底白石如玉,清晨的陽光落入水中,照得細波宛若碎金。村中少女常在此洗練衣物,而其中一人,特別令人駐足——她名夷光,後世稱之為西施。

那日午後,天邊殘雨初歇。山風攜來梅雨的潮氣,使浣紗溪上浮著淡淡的霧。夷光彎身濯紗,長髮垂落水面,隨波輕蕩。她的容色清麗而不俗,幽靜而不媚,彷彿是天光落入人世的錯置。

范蠡自吳國使返,衣上帶著塵沙,心頭亦是重重憂慮。越國戰敗,王室苟安,朝堂死氣沉沉,前路仿佛被陰霾吞噬。他行至溪邊時,本欲掬水洗面,卻在一瞬間被眼前景象所震。

那是一幅能使兵書失色、能讓天下謀策為之一靜的畫面。

范蠡怔立溪畔。夷光抬眸,視線與他交會。那一刻,水光與眼波同時搖動。

「公子為何凝望小女子?」她的聲音輕柔,宛若溪水流過石縫。

范蠡回過神來,作揖道:「在下范蠡,越相佐國。非敢冒犯,只因姑娘之姿,如霧中明月,使人一時忘形。」

夷光羞赧,側過臉去,臉頰染上一層薄紅。她不知,這短短數語,已讓一國之相心湖盪起漣漪;亦不知命運之手,正悄然牽引著她與此男子,走向一場山河與情愛交雜的宿命。

范蠡站在溪邊,沉默良久。

他忽然意識到:如此女子,若入吳宮,足可使吳王沉溺,足可為越國換得喘息;

但若如此女子入吳宮,他的心……又將置於何處?

越王踐得悉范蠡歸國,便夜召他與文種議事。殿中燭影搖曳,映得越王面容愈顯冷峻。

「吳王貪色,好以美色惑之。」文種低聲道。

范蠡心口一震,卻不語。

踐的目光如寒冰落在范蠡身上:「范相,你於吳國所見,是否確如此策可行?」

范蠡沉默片刻,終於道出:「若得絕世之姿入吳,夫差必惑。彼沉於美色,國政可削,軍心可散,終可破之。」

踐喜形於色,拍案而起:「好!朕早知范相有奇策!」

唯范蠡垂眸,心如千斤。

那夜,他行出宮門,走在風冷石階上,思緒紛亂。他看到夷光的笑、夷光的眼、夷光在溪水中的影。他想起她問他姓名時眼底的溫柔,也想起國土破碎、百姓哀聲。

「若以她一生換越國萬民……我該為國,還是為她?」

答案在心底痛苦地撕裂著。

次夜,范蠡再次來到浣紗溪。夷光坐在岩石上,雙足浸入溪水,衣袖被水霧打濕。月光落在她的肩上,使她看起來近乎不屬於凡塵。

「公子深夜來此,可有話要說?」她溫柔問道。

范蠡抿緊嘴唇,終於將越國之策告之。他的聲音顫抖,像是兩個世界在他胸口交戰。

夷光聽罷,沉默良久,眼底閃過無名的悲意。

「若我往吳……是否此生不得返?」

范蠡心如刀絞,強迫自己鎮定:「若妳去,越國可興。」

「若妳不去……我願棄官與妳隱於山林。」

夷光微怔。她原以為此相國只是為國之人,卻不料他願以天下為她放棄一切。

月光下,她細細端詳范蠡,那俊朗眉目中藏著深深的矛盾與痛楚。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指尖,那溫度讓范蠡瞬間無法呼吸。

「公子……越國為百姓、為千里河山。我不過一人。

若我能為越國盡一命,亦無憾。」

范蠡的手顫得厲害,卻說不出挽留的話。

離別前,他將玉釵放在她掌心。

「若有一日,天下太平……願與妳共看江上落霞。」

夷光垂淚。

她知道自己願意赴死,卻不願他因此痛苦。

兩人手指交纏,卻如月下兩道影子,注定被命運拉開。

吳宮的門高如天,門內的世界既華麗又森冷。西施被選入宮時,吳王夫差一見其容,便怔如醉酒。她的笑,她的步,她的低眉,皆讓吳王心魂蕩盡。

但西施在後宮的每夜,從不笑。

天子寵她,她卻獨坐窗前看月。

她知自己是越國之刃,是吞噬吳國的火。

她亦知自己每一次的笑,都是借刀殺人。

她夜裡常哭,卻只能壓在袖中。

她喃喃自語的名字,只有一個——「范郎」。

吳國日漸荒廢,朝堂乖張。文種密報至越國:「美人計成。」

范蠡得信時,整整沉默一夜。

他知道越國將興,但他的心……已碎成兩半。

他早知世有絕世之國色,可亂天下;卻不知這國色會亂他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