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 問天 之火中遺影 葉左肇

第十六章　火中遺影

南風獵獵，寶和號緩緩駛入印度洋，晨光映海如鏡，萬物皆寂。

周綸站在船頭，望著甲板另一端的鄭和，心思萬千。他曾是朱棣最信的爪牙，錦衣中千戶之首，無數人命在他袖底輕飄而去。可如今，他面前的這位老宦官，卻讓他無法動手。

他忍不住開口問：「你真信，他是建文？」

鄭和回頭，淡淡一笑：「他從不自言為帝，只說自己是‘活下來的亡國人’。」

周綸沉默片刻，問：「你帶他去哪？」

「古里。」

「為何是那裡？」

「因為那裡沒有人知道中原的天命。山林、藥草、貧民與小神廟，最適合遺人。」

周綸看著遠方海面，像是在與那道帝命最後道別。他緩緩取下腰間的玉令，放入鄭和掌中。

「我本可殺你，但此事太沉。陛下的天下，我等皆是傀儡。你既選了心，那我……便以命還情。」

他轉身大聲傳令：「船上官兵聽令——全隊改航古里，奉命朝貢，不得有誤。」

眾人不解，但見周綸神色肅然，只能應命。

夜深，寶和號靠近古里外港。鄭和帶領隨行人員登岸，入城途中回望一眼，只見那艘巨船仍靜泊海面，卻再無一人聲。

夜風驟起，船上忽見火光乍閃，隨即烈焰沖天。

周綸身披錦衣，立於船尾甲板之上。火焰在他四周狂舞，他手持劍鋒，筆直而立，身後朱紅大旗下，是他一生的忠誠與罪孽。

他無聲喃語：「我不負陛下，亦不負蒼生。」

火光吞噬了寶和號的最後一縷影子，也燒盡了那一道來自南京的殺令。

數日後，古里街頭，有一名蒼老卻神色安詳的中土老人，在藥鋪後院種植甘草。他時常與一名高大的宦官在黃昏時分對弈，兩人言語不多，但笑意淡淡。

誰也不知道，他們曾是帝國心腹，亦曾是帝國棄子。數年後，鄭和收了一名養子，又過數年，養子生一男嬰，鄭和以三寶太監的「太」字為音譯「Tay」，由那時開始，來自南洋某些地區姓鄭的人，英文名字就稱為「Tay」。